在地铁看到有人打小孩，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出手

这是有点凉意第56篇原创文章

全文3400字，阅读时间9min

这是刚刚发生坐地铁回家时候的事情，趁着记忆的细节还没消退，就这样完整地写下来。

首先需要说明的一点是，并没有穷凶极恶地把孩子打得满地滚，或者哭天抢地，没有。我的“出手”也不是钢铁侠一样地击退哪个人从而保护孩子，事实上我没有和任何人发生肢体接触。但我依然认为这个故事是值得书写的，如果你有耐心看到后面，就会明白为什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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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广州回佛山的地铁大概有10个站，有大概40分钟的时光，所以上车以后我一如往常地塞上耳塞听音乐，而今天听的是某段课程录音。过了西朗站以后上来很多人，其中有一个大概五六岁的小男孩和两个老人。很快有人给他们让座，孩子背着书包，老人拿着不少行李。我站在车厢中部拉着吊环，而他们在让座以后就坐到了我的正对面。

一开始我完全没仔细留意他们，因为在专心听课程录音。小男孩和老人的形象模糊成一团光影——直到孩子被打了一下。

我马上转移了注意力，留意起他们。这时候不知道是婆婆还是奶奶的老年妇女黑着脸，孩子显然是在央求什么，不断尝试拉她的衣角和捏她的肚腩。这时候小男孩跪坐在座位上，夹在两个老人中间，他们脚边堆着行李。

很快地，婆婆（后来他们说是女的是婆婆）在被孩子这么鼓捣了大概半分钟，又打了孩子一下。是用手往小男孩的手连着肩膀的位置抽打了一下，不算非常狠，但明显是要让孩子要受到疼痛的那种打法。

然后小男孩安静了半分钟，又开始有动作，然后坐他另一边的公公啥也没说，抡起手就又打了他一下，和婆婆一样的打法。

孩子被打以后就安静了几秒，然后开始锤打座位，然后我隔着耳塞听到了一句让我非常非常震惊的话。

孩子恶狠狠地对婆婆说：“我要打你，我一回去就打你！我要打你！”

当我看到两老打孩子的时候，内心已经涌起一个想法，我可以怎样提醒他们停止暴力？我想说“你们现在这样打孩子，以后他就会这样打你们的。”显然，这是暴力的种子、暴力的轮回。如果有一座生产暴力的工厂，我此刻就置身在这种工厂内部最核心和日常的流水线上。

打孩子，最大的危害不仅是孩子受到虐待和受伤，同样严重的问题是他们的“听话”，其实不是认同道理，而是认同了暴力。他们由此学会了暴力是这个世界上最管用的东西，他们学会了畏惧暴力，也学会了用暴力和其他人相处。

而当我听到小男孩说“我一回去就打你！”的时候，我更心痛了。或许这种以暴易暴的想法已经深深地内化成了孩子的习惯。我一想到这种内化由多少日常积累的暴力所构成，就非常非常难过。

那，我打算怎么做？我是一个反压迫教育工作者，以及一个正在休假的亲密关系教练，刚享受完美好的下午茶，逛街买完东西准备回家。我当然是想出手的，这也不是我第一次在地铁上介入公共事件，但，但还是会害怕的呀。

我这样开口，别人会不会觉得我是个神经病？以及觉得我多管闲事……

再看看吧，他们也没有很严重的暴力，再看看吧……

你看或许他们下一站就到站了，我就算是沟通专家也没有办法这么快地处理好……

就算我现在帮了他们，他们回到家不又打回原形，其实我帮不到他们的……

可是我想帮他们，不是救那个孩子，而是帮助他们每一个人……

我摘下耳机，开始全神贯注感受他们的状态。

他们都在受苦，我看到婆婆也很无奈地掏出手机尝试在小男孩不断的央求之下逃开，公公也坐立不安，小男孩完全不明白这时候他的不放弃只会进一步激怒两个大人……

我开始不断在脑海里排演开口的第一句话：

“我是一个老师，我在休假……”

“我是一个老师，我在休假……”

（真的需要勇气啊……）

啪！

公公忍不住又打了孩子一下，说：“讲道理没有用，这种人就是要打！”

吸一口气，我蹲下来对着孩子和他们说：

“我是一个老师，我在休假，你能告诉我你需要的是什么吗？”

微笑，努力微笑，把你的善意尽力传递过去。

他们愣住了，应该是在努力理解突然间发生了什么。

我用很温柔地声音再说了一遍：“我是一个老师，我刚好在休假，你能告诉我你需要什么吗？我刚才看到你在打婆婆，其实你不是真的想打她的对不对？”

小男孩有点怯生地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我。

“你愿意告诉我吗？”继续传递，语言不重要，这时候要用全身每一个细胞去传递那份关注，我在听，我想听。

小男孩点点头，以很微小的动作点点头。然后她婆婆知道我不是来指责他们的，就插话：“来，告诉老师，你为什么打人？”

小男孩马上缩了一下（显然他听到了指责），不再说话。他公公这时候也插话：“他就是皮，在学校老是打人的。”

婆婆：“你看你看，他现在又捏我了。你教育一下他。”

（显然我不是他们所期待的那种教育工作者，他们想我批评或教训孩子但我不会这么做，但现在这个点不重要，先跳过）

我：“你捏婆婆的时候，她会痛你知道吗？”小男孩点点头，不说话。

我：“你在学校有同学打你吗？”

因为他刚才有退缩，所以我很想确认孩子是不是在学校遭受了暴力或者欺凌，所以这么问。我很想知道他的暴力从哪里学回来。他摇摇头。

我：“我相信你不是故意要打婆婆的，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想打他们吗？”

孩子：“我就是想打她！”

啊太好了，他终于信任我，愿意开口了。

公公：“你看你看，他就是这么难教。”

我抬起头，对两位老人很平静地说：“虽然我知道孩子很难教，但是打不是办法，因为你们打他，他就学会打人，他不但打你们，回到学校还会打同学打老师，这不是办法。”

两位老人没说话，但从他们的眼神里我知道他们没有把这句话听成对他们的指责。也就是说他们听明白了。太好了。

然后注意力回到小男孩，他表情还是很紧张。我瞬间理解了刚才那句话他鼓起了很多的勇气。但我还是不知道他选择使用暴力的根源，所以我继续问他。

我：“我相信你不是故意要弄疼婆婆的，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想那样做？”

小男孩：“我……我想打……我就是要打她……”

这时候公公婆婆插话：“那我们打你行不行啊？”

小男孩：“行！”

如果是一个普通人听到这样的话，估计会很绝望。但是我听到的是他很努力地想表达自己，但是他找不到别的语言。想象一下你是一个长期受虐打的工人，那么如果有人问你为什么你在老板破产以后对他举起皮鞭，工人当然会说：“我就是想打他啊！”而且是恶狠狠地说。重点不是此刻的他是对的还是错的，而是此刻他是有力量的，打开了一点自己的内心世界。

于是我继续：“我跟你说，公公婆婆打你不是因为他们想打你，而是他们不知道怎么表达他们的需要。比如你捏他们但是他们累了，又不知道怎么让你停下来。你能明白吗？所以你能告诉我，你是不是想跟他们玩所以打人？（他摇摇头）那，是老师教你打人的吗？（他摇摇头），那是其他孩子打你所以你也想打人的吗？（他摇摇头）那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想打人？”

他的眼神开始由刚才的凶狠转成茫然。是的，他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，而发现自己一下子找不到答案。

我就这么微笑着看着他，等他的答案，等了十秒钟。

他什么都没有说，一直一直说不上话。我就这么静静地微笑着等他。

直到我看到他露出了不一样的表情。这是一个有一点悲伤和愧疚的表情。

噢他明白到自己做了什么，伤害了别人。哪怕遭受了那么多的暴力，哪怕他可能一直一直陷在这种暴力的循环里面，当他明白我真的想理解他的时候，他竟然就当场理解了别人的感受，愿意开始反思自己行为的后果。

真的太善良了，本来他完全可以继续以暴易暴，认为理所当然。毕竟我们相遇才不到15分钟。这一刻的小男孩是多么的美好。

婆婆说，快到站了，下一个站就是，我们从杭州回来，拿着行李。

我站起来，摸摸孩子的头，对两老说，他不坏，他是个好孩子。他可能有时候想发泄想运动，又找不到办法，就变成掐你们了。小男孩站起来，跑到地铁的扶手杆旁边，抓着就这么开始晃荡起来，仿佛在证明我说得对。

他笑了，我知道他在我旁边这么晃是在表达好意想和我玩，只可惜他们都要下车，我没法和他玩了。

我挥挥手跟他们道别。

“谢谢老师。我们走啦。”他公公婆婆笑着跟我道别。

我知道，或许我没有办法完全解决他们的问题，甚至我还没有完全看清这些莫名其妙的暴力的根源。我没有做到100分，在我的自我期待里，甚至连80分都不到，但我觉得我做了一件对的事情。

不单单是因为停止了暴力，而且还因为我尽了全力去遇见他。我尽力去连接小男孩内心活着的部分，我想看见他，听见他，真正的他。

另外，我也不想指责公公婆婆，不是透过让他们羞愧或难过的方式来理解自己和理解我，当场的指责只会带来敌意和反击。虽然目前的主流社会倾向于把他们描述成可怕的人，透过指责他们无能或愚昧来传播“正确的教育方式”。

但是，如果我眼中看到的他们依然是魔鬼，那么我其实看不到真相，也更加无法做真正的反压迫教育的工作。反压迫教育不是消灭或打击压迫者，而是让压迫者和被压迫者都重新获得人性，重新理解人性。

这就是我的做法。把这个故事记录下来是希望带给所有人力量。

愿所有的孩子和家长获得力量远离暴力，彼此理解，爱与被爱。

（完）

凉意

亲密关系教练、反压迫教育工作者

致力于透过教育让更多人习得爱的能力，拥有可持续的幸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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